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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少年之上 火热完结文 【凤头钗】许颜华-小七大人小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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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盛夏,正午时分,天气闷热,晒得人浑身发懒。
勇毅侯府这座前后两进的院落里,装饰中规中矩,庭院宽敞,有秋千池塘。
在抄手游廊的背阴处,一个穿着雪青色褙子,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正偷偷侧耳,从上房东厢的纱窗外,听着室内的动静。
“谁也不用劝我!干脆你就去跟侯夫人说,把我送回家算啦!她不稀罕我,我自回家去不惹她厌烦。今后哪怕是作商人子,好歹还有个后娘知冷知热呢!”
许颜华把手里的白瓷盏用力从炕桌上挥了下去,随着啪啦一声,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她整个人任性的往后一躺,在山水屏风后的罗汉榻上,滩成了一个大字形。
一个鬓角发白的嬷嬷看着许颜华恶形恶状的样子,气的手都颤抖了,手里攥着的竹制戒尺都差点被自己掰断。
她知道,眼前的许颜华,根本就是故意的。
“简直……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江嬷嬷是勇毅侯府夫人周氏特意请回来教导许颜华的,本是内宫出身,四十余岁后被主子恩典出宫,就辗转各府做了教习,以教导手段严苛闻名。
这些年她教导过规矩礼仪的贵女也不少了,许多主母就是奔着她的严苛名声,请她来府为自家性子不好的姑娘小姐立规矩。
但是江嬷嬷敢说,她半辈子以来,就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勇毅侯府家大姑娘这样的。
原本一般在许大姑娘这个年纪被教导规矩的,陈雁升做嬷嬷的都得一上来先取个明目罚一次狠的,当做下马威杀杀姑娘脾性儿,反正世上贵女柔和温婉才是正道不是吗?
尤其是在来勇毅侯府之前,江嬷嬷也听说过关于勇毅侯府大姑娘抱错这个大新闻的。
再想着勇毅侯夫人周氏话里话外的意思,江嬷嬷也是能理解的。
这位许大姑娘自小在商门长大,难免有点“野性难驯”的,教导礼仪,抹平了大姑娘身上的脾性,将来能带出去交际,这大概才是侯夫人请她来的目的。
但偏生这许家大姑娘,就是油盐不进,性子顽劣,越打越是逆反。
既然打的不行,那就清清静静饿几天吧。
所以昨儿请示了侯夫人后,江嬷嬷就开始让人不给许大姑娘饭吃了,结果现在她竟然就彻底罢工不学了!
听着室内的声音,青色褙子的仆妇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一旁两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只管低着头看脚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室内的四角,都搁着一方青铜大盆,里面是冒着寒气的冰山,但是许颜华从方家带回来的养娘,汗珠子还是一颗颗的从额上淌了下来。
看着江嬷嬷作势要走,跟在许颜华身边的养娘赶紧拉住了她的胳膊。
”嬷嬷莫气,不然就让咱们姑娘歇歇采红菱原唱,等吃过饭后再说吧……“
一边说着,张养娘一边朝许颜华使眼色,讨好的看着她,希望她不要再犟下去了。
“哼!”
江嬷嬷一把挣脱了张养娘的手,转身自己打了珠帘就出去了,许家这大姑娘,她是教不了了!
“让她走!都打量我好欺负呢,想整治我,没门儿!你们去给我叫饭,厨房不给的话,就去问问侯夫人,真要饿死我的话,等闲还得好几天,我干脆一头在她门口碰死了还痛快呢!横竖我这辈子命苦,享不了亲娘的福,当这条命还给她好了!”
许颜华在江嬷嬷继续嚷着,把张养娘吓得拎着裙子跑过去要捂她的嘴。
“我的大姐儿唉,什么死不死的,这话也好说的?”
张养娘看着依然摊在罗汉榻上的许颜华,急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说起来,她家大姑娘也是命苦。好好地金尊玉贵的侯府大小姐,偏生和商户家抱错了。
如今虽然认了回来,但是生得不如养得亲,侯夫人疼了别人家姑娘十来年,哪能轻易转回心意?
“大姐儿,您就和夫人服个软吧,总归是亲生母女,现在是冷淡了点,但是慢慢就熟络了,母女哪有隔夜仇的?您做女儿的,就当孝敬长辈了,就别和……和那位计较了。”
张养娘是许颜华从商户万家带来的人,又从小照顾她长大,知道自家大姑娘自幼即性子好强,当万家大姑娘时,便是阖府上下说一不说二的主儿。
但是奈何她现在不是万家大姑娘了,成了身份贵重的侯府嫡女,却是形势比人强,反而不受侯夫人周氏的宠爱。
侯夫人既是长辈又是贵人,她家姑娘再这么别扭下去,偌大的侯府里没个亲娘护持,到时候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不说,还会继续吃闷亏。
许颜华撇了撇嘴角,“养娘,这个软我不能服,我要是服了,今后在这侯府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因为自己的芯子并不是真的十一岁,所以许颜华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她现在缺的并不是规矩教养,那些东西都只是形于外在的。
更兼江嬷嬷一心要把她压服,与其是教导规矩,更像一种压迫性的洗脑,带着一股子整治的味道。
侯夫人周氏更想让她成为那种唯唯诺诺,温驯顺服,所有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许颜华更不能接受了。
在侯府里,她和徐宜华之间,就必须分出个强弱主次来。
不然她做为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又在社会地位低下的商户长了那么些年的侯府大姑娘,在侯府的日子绝对好不了,就是将来婚嫁时也不易。
前后两辈子,许颜华就是个好强的性子,让她唯唯诺诺的受欺负,承认自己比不了别人,比杀了她还难受。
本来许颜华也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的,生恩和养恩自古以来都是难题,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并不是谁该给谁的,这个道理她懂。
毕竟亲娘周氏疼爱了许宜华十年一,哪怕许宜华不是她亲生的,积累下来十来年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淡的,至于享受了这么多年母爱的许宜华,也是她自己的缘法。
只是她许颜华比较倒霉,上辈子的许颜华就是个被人丢弃在福利院的孤儿,没有享受过父母疼爱。
这辈子穿来后,又正逢万玉笙的生母刚病逝,那时候她才两岁。加起来两辈子也没有亲娘照拂,享受不到母亲的关爱。
幸好万老爹念及亡妻,对自己的长女还是挺好的,只是他到底是男人,更要忙着在外奔波做生意,而且这个时代男人基本上是不太管内宅琐事的,也顾不了许颜华太多。
等到再长大点,万老爹又娶了续弦,许颜华开始在后娘手里讨生活。
不过她和继母周氏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且她人聪慧又能压得住嫡长女这个身份,就是周氏在她手里也讨不着便宜,反而因为要压制万老爹的小妾和庶子,对她很是重视。
只是继母到底不是亲娘,周氏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许颜华还是得自立自强。
不过商家虽然社会地位低,男丁不能科举,但是万老爷经商有道,家财万贯,在整个京师都数得着。
生活优渥,弟妹乖巧,就在许颜华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时,跟着一个晴天霹雳打了过来。
她竟然不是万玉笙,或者说万玉笙本该是侯府千金,却在辅出生时被换了身份。
等真相大白时,侯夫人周氏到底舍不得自己养大的许宜华,将许颜华改了名字接回来后,又以“养女”的身份,把许宜华留在了府里。
之前继母周氏是继室,不敢明晃晃的偏疼自己的儿女,但是许颜华来了侯府后,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偏爱”。
她之所以一入侯府没几天,就被侯夫人用教导规矩的名义请来嬷嬷“严厉教导”她,也还是为了许宜华。
当时许颜华刚被接回侯府,就被安排到了现在住的这个院子。
其实原本许颜华也没有想过自己要住许宜华之前的院子,毕竟被抱错并不是许宜华的错,弄到现在的处境,她尴尬,许宜华也尴尬,她总不能一入侯府就把人家的东西都抢过来。
哪怕在侯府,她和许宜华的待遇都一样,许颜华也觉得没什么好置喙的。亲生母女,往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她相信侯夫人周氏也会慢慢接受她的。
但是待她被许宜华邀请去了她住的院子,才知道,根本是她异想天开了。
许宜华住的院子比她好上很多,不仅更宽敞精致,而且亭台水榭,花木扶疏,处处透着尊贵雅致。
院子后面还有两层小楼,室内摆设清雅华贵,字画都是前朝名家,摆设也精心,和她一比,自己住的院子简直敷衍的可以。
许颜华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被接回侯府后,身边的仆妇和婆子都有点使唤不动,根子就在这里。
并不是侯府规矩就比万家大,而是下人们心里都有一杆称,从她和许宜华的待遇上,就能透出许多的信息。
亲生的又怎么了,不被亲娘喜欢,照样在侯府过得比不上养女。
更兼许宜华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虽然规格和她一样,但是档次感觉就是不同,许颜华身边的大丫鬟看着许颜华,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傲气和敌意。
许颜华强自压抑住心头触动,继续和许宜华说话。
说实话,万家也没有亏待过许颜华,只是商户女和侯府千金,从小的经历和教养就恍然不同。
许宜华鹅蛋脸盘,眉眼清秀宜人,说话温柔和软,气质优雅,加上通身的气派,把许颜华衬的难免有点灰头土脸。
若不是许颜华并不止十一岁,也不是纯正土生土长的“大秦”人,她必然是要自卑的不敢面对许宜华的。
2.02
那天在许宜华那里,许颜华一眼扫到了她内室的书案上,放着一尾古琴。看起来像是名家孤品,极难一见。
虽然之前万家有钱,但是这种有来历的东西却不是商户人家轻易用钱能买来的。
可是还没等到许颜华的手碰到琴上,许宜华身边的丫鬟竟然上前阻拦,说那是她家大姐儿心爱之物,不能动。
在大秦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许宜华这个正主都没有发话,一个丫鬟越俎代庖的上前制止主子,实在没有规矩,目中无人的紧,而且透着一股极强的“轻视”味道。
许颜华简直要气的发抖,那个叫倚书的丫鬟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知道这个社会轻视商户,但是说起来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千金,许宜华也不过是沾了阴差阳错的便宜。
虽然后来许宜华马上斥责了丫鬟,温言软语的致歉,还想把琴送给她,但是许颜华心里还是膈应的要命。
别说她本来就没有想过要许宜华的琴,现在为了这么一出,许宜华把琴给她,不管她接不接下来,都觉得被“施舍”了。
而且往后的几日,许颜华和许宜华一样,早上去周氏那里请安。周氏只顾拉着许宜华说话,对许颜华冷冷淡淡。
若不是庶女许攸华并不是日日去周氏面前请安,许颜华觉得她和许攸华的待遇应该也相差无几了。
最终的矛盾爆发在许颜华听说,因为许宜华爱喝黄唇鱼炖的汤,侯夫人周氏竟然将侯府里所得的两条黄唇鱼全部都分给了许宜华。
周氏连掩饰都没有的偏爱,把许颜华原先心存的那一二分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全部打散。
黄唇鱼是从南方海岸捕获的,本身就稀少,运到京师后更是成为难得一见的珍品,千金难求。一般只有宫里才会有,若非勇毅侯府在圣人面前还算得脸,也是吃不着的。
她不差这口吃的,关键是人活一口气,明明她才是亲闺女,周氏却这么大喇喇的无视她,好歹偏心也要有点限度吧?
前后两辈子,许颜华都不是甘居人下温良恭俭让的性子,当即第二天就在周氏面前把这些日子自己和许宜华的待遇揭破开来,把周氏气的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当时许颜华想着,她不稀罕自己,自己回万家就是了,作为“真”嫡长女,她在侯府处处不如人,这么明晃晃的被敷衍无视,下人们更是要捧高踩低了,再待下去还有什么好?
但是虽然闹将起来,当初万家和勇毅侯府已经达成一致,放她回去周氏自然是不会的。
抱错的女儿都不舍得送回万家,亲生的女儿哪能再推出去,因而周氏只觉得许颜华这锱铢必较的性子更让人不喜,质问长辈这样的举止也没有规矩。
更有许宜华楚楚可怜的流着泪为许颜华求情,愿意让出自己的院子,许颜华喜欢她身边的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自己只求跟在周氏身边尽孝就好了。
比起许宜华泪汪汪的得体退让,更把许颜华称的不懂事极了,周氏不仅不同意许宜华让出自己所住的院子,还很快找来嬷嬷把许颜华拘起来教起了规矩。
也就是在那时候,许颜华就开始极其讨厌许宜华了金成武。
原先她总是觉得自己不能迁怒许宜华,她也没有错,商户女被抱错,当做侯府千金教养长大,虽然是许宜华占了便宜,但是她也不能自己选择人生。
而且许宜华做了十一年的侯府千金,现在乍然成了“养女”,心里肯定也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许宜华这套做派,总让许颜华觉得是“以退为进”,她越是这样泪汪汪,周氏越是心疼她。
谁也不是傻子,许宜华嘴上退让,实际一点亏也没有吃,难免不让许颜华多想。
眼下许颜华气走了江嬷嬷,只等着周氏再出招,有什么她接着就是了,反正就是不能服软。
许颜华看得分明,自己的劣势就是和周氏差了十年的时间培养感情,光靠着那点稀薄的血缘天性永远只能被周氏放在许宜华之后,被敷衍以待,她才不会活的这么卑微可怜呢。
索性要闹,就一次性闹出个结果来,省的日后麻烦。
“我的大姐儿唉……”
张养娘心疼的抚摸着许颜华娇嫩的脸蛋,她还是有点闹不明白,自家大娘子和侯夫人明明长得那么像,侯夫人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窗外的青衣仆妇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离去,许颜华一顿没吃饿得慌,但是接下来能不能吃得上饭也不好说,只能让身边的大丫鬟芸香再拿一套茶具给自己倒茶暂且压一下,等着去叫饭的小丫头进来回话。
只是这个叫凝萃的小丫头出了正房后,压根不敢去大厨房,侯夫人发话不给大娘子吃饭,她怎么敢去触霉头。
“玉树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凝萃悄悄猫在垂花拱门前,急的直跺脚,后背也让太阳晒得**辣的。
“等等吧……方才啊,赵嬷嬷来过,她在窗下听了好一会儿呢,大姑娘这样……说不定……”
玉树也没有比凝萃大多少,两人都不到十岁,被分到许颜华院里不多久,她悄悄拉着凝萃悄声道。
凝萃听说赵嬷嬷来窗外偷听过,脸色也乍然白了。
方才她在内室伺候的,亲眼看到大姑娘把江嬷嬷气成那样,她知道玉树的意思,说不定,侯夫人更不喜欢她了。
侯夫人不喜欢大姑娘,这在侯府下人中也不算秘密了。
大姑娘虽然是亲生的,但是侯夫人更喜欢宜姑娘,就连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心里都难免要唏嘘。
宜姑娘多好啊,气质高雅,琴棋书画针黹规矩样样顶尖儿,前些年大家都说宜姑娘是有大造化的,宫里的娘娘都爱得不行。
哪怕现在颜大姑娘接进府里了,也好多人不信宜姑娘不是夫人亲生的。
眼下凝萃知道赵嬷嬷肯定要去夫人那里回话了,也不肯回屋里去跟大姑娘说,就在院子外面偷偷站着。
果然,从午时到傍晚,既没有夫人院里来人传话,也没有厨房的婆子来送饭,凝萃和玉树等人缩着脖子,听着正房里又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大姑娘这脾性儿,可真不怎么样。
屋里,许颜华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屋里也没有什么点心,喝了一肚子茶,还是觉得难受,连博古架上的瓷瓶也摔了个干净。
“大姐儿,要不我使银子去……”
张养娘看着许颜华小脸儿都白了,忍不住心疼,招呼屋里的丫鬟把地上的碎片再收拾起来,便要去拿银子。
虽然侯夫人不许厨房给大姑娘送饭,但是她们可以用银子去“疏通”下,弄点点心什么的回来吃也不难。
“就这样想逼我服软,还早着呢!”
许颜华指尖都掐进了手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上辈子她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没少挨饿,最恨的就是挨饿的滋味。等到自己工作后,就开始狂买东西吃,立志把没吃过的都补上,所以那一阵儿把胃都给吃坏了。
她对吃的执念深得惊人,眼下周氏竟然这样生生饿着她,让许颜华整个人都要黑化了。
“走,一会儿我们去夫人那里。”
自从许颜华和周氏撕破脸了,许颜华就不再管周氏叫“太太”了,开口都是夫人,听着极其生疏,对此,张养娘也觉得无奈。
许颜华估摸着,现在这个时候她亲爹勇毅侯应该回来了。勇毅侯和侯夫人是亲姨表兄妹,所以勇毅侯对夫人是极敬重的,一般回来都会先去正院。
周氏可以饿着她,还冷着她,不搭理她,但是勇毅侯肯定不会不管她。虽然和勇毅侯接触的时间更少,但是许颜华觉得勇毅侯对她比周氏更亲近些。
许颜华也不是不知道变通,像许宜华那样柔柔弱弱,说句话就泪汪汪的,多惹人怜惜,像她这样明火执仗的闹事,本来有理也会变成无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周氏面前,许颜华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在这个没有dna的时代,她的样子和周氏至少像了七八成,她是铁板钉钉的周氏的亲生女儿,但是周氏对她不比陌生人好几分,许颜华前面有多期待周氏的母爱,现在就有多恼恨她的无情。
所以现在许颜华宁愿对着勇毅侯低头,也不愿意对周氏服软。
张养娘帮许颜华穿好衣服,又重新洗脸梳头打扮起来,而且许颜华特意没有上粉,一天没吃东西,小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就准备这么过去给勇毅侯看。
“大姑娘……夫人不叫您出去的。”
但是许颜华刚踏出正房没几步,就有在廊下的几个婆子和丫头过来拦着了。
“让开!我现在要去夫人那里,有事我担着。”
许颜华脸色不太好看,张口对着几个婆子喝到。
“嘿嘿……大姑娘,您可别难为我们这些下人了。夫人的话,咱们都得听啊,您还是回屋去吧闪婚演员表!”
为首的婆子嬉笑着劝她,看穿戴倒都体面,见许颜华还是站着不动,便作势要去扶她。
许颜华内心深恨,捧高踩低本就是人性常态,周氏待她冷淡敷衍,眼下这些下人就敢有这样的做派,她这个侯府大姑娘,再忍耐下去,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滚开!我看谁敢碰我!今天我还就要出去了,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不把我放在眼里,这就是侯府的规矩了?我倒要去问问侯夫人!”
“你们这副做派到底要给谁看?觉得我收拾不了你们是吧?就是侯夫人,看到下人做了主子的主,也要嫌丢脸的,你们以为能在夫人面前讨了好去?横竖我是她亲生的,除了饿两顿她还能怎么样,但是你们就自己掂量掂量看看!”
一把摔开面前拦着的婆子,许颜华冷冷的一一看着她们,虽然人看着不大,但是气势十足,一双眼睛似明镜深潭,骂完后扬着头直着往前走,一时间倒真的没有人敢再碰她。
为首的婆子人称王大家的,她公公是侯府的二管家,自来有几分体面的,现在被许颜华呵斥了一顿,难免有点掉脸子。
“大姑娘好大的派头,您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吗?夫人让您在屋里禁足,我们这些下人也只能听从命令。我们这些下人,自然不敢要主子的强,但是老奴想来,做主子的难道就能不孝不悌,不遵长辈的命令了吗?”
王大家的在许颜华身后,说的肆无忌惮,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恶意。
一个不受重视的大姑娘,越是折腾,夫人越是要恼的,她倒要看看,夫人若是知道了大姑娘把她的脸往地上踩,会怎么做。
3.03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往我头上扣帽子!”
许颜华一个转身,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王大家的脸上,把她给打蒙了。
“我自来不知道,做女儿的去看母亲,还是不孝了?你倒是什么居心,就敢给我安罪名?这么有脸的人物,怕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侯府老太太了吧?”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把她捆起来交到夫人那里去?”
许颜华立住身子,指挥着其他人就要把王大家的捆起来,看着其他人左右相视不敢动弹,更是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别人越不把她当回事儿,她越要自恃身份把架子立住了,稍微软弱些,就要被人踩到头上来的。
“你们现在赶紧捆了她,就没你们的事儿。我再不讨夫人喜欢,也总是你们的主子的,我说话难道不算话了吗?”
许颜华不急着走了,眼下正是她立威的时候,若是自己的院子腰杆都不能挺直的话,她也就不用在侯府混了。
“大姑娘,您就别难为我们了……”
几个婆子一同跪下,王大家的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一同低头跪下,方才许颜华的话,把她的胆子差点吓破。这大姑娘小小的年纪,倒是真的牙尖嘴利,挺有气势。
“就是不听话不是?那就跪着吧,我这就和夫人去说说,许是我出身低微,用不起你们这些人了。”
眼下也没有人敢拦着许颜华了,她说完后,就带着张养娘自顾自的往外走了,身后伺候她的芸香和荷香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其实这一下午,周氏倒不是故意冷着许颜华的。
她午睡起来,先是听了赵嬷嬷学了许颜华的话后,就气的胸口憋闷。那个丫头,就是生来讨债的。
她好心请嬷嬷教导许颜华规矩,结果许颜华故意捣乱,不听教导。
饿她几顿,也是教养嬷嬷的意思,谁家姑娘学规矩都是辛苦的,尤其是许颜华性子又顽劣,肯定要吃苦头。
周氏气的捶胸口,就是当年许宜华学规矩时,也是很辛苦的。
结果许颜华自己不上进,把嬷嬷都给气走了,还说她要饿死自己,连后娘都不如。
这话赵嬷嬷一学出来,周氏就气的青面獠牙,许颜华竟然把她和一个低贱的商贾继室比!
“太太别生气,妹妹也是饿极了,她小孩子难免不经饿,又是无拘无束的自在性子,一时之间适应不了侯府的规矩,也是能理解的。”
许宜华趴在周氏的腿边,温柔的一笑,帮着许颜华说话。
“你呀!那孽障明明和你一般大小,却这样没有规矩,你爹还要让她过阵子去女学,就这个样子去女学,不是给我们丢人吗?”
有了对比才能感觉出来,周氏眼下看着许宜华是越看越爱,相比许宜华的省心,许颜华简直就是个讨债鬼。
许宜华多贴心啊,听婆子说这阵子她每天夜里都偷偷哭,但是在她面前,却从来不漏声色,不说自己的委屈。
相比之前许颜华口口声声的“声讨”她偏心,让周氏颜面扫地,周氏更加疼爱许宜华了。
若不是许颜华长得和周氏自己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周氏自己都不肯相信有抱错孩子这一回事的。
许宜华听到周氏说,勇毅侯要让许颜华去上女学,眼中一时霜雪弥漫,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失色。
比起许颜华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大姑娘,她唯有的优势,也就剩下京师女学了。现在竟然许颜华也要去吗?
“您这边消消气,颜妹妹那边虽然把江嬷嬷气走了,但也不是故意的。既然颜妹妹要去女学,那规矩总是要学的,不如太太您眼下先把江嬷嬷安抚下来,起码不叫她出去乱说,坏了颜妹妹的名声。而颜妹妹那里,定也是心里委屈的,等等她情绪好点了,晚间我去找她一起吃饭,再好生劝劝她吧。”
许宜华努力镇定下来,起身从身边的丫鬟手中,为周氏端来一盏血燕窝,随后坐在周氏身边,软软的出着主意。
“我儿,这阵子真是委屈你了啊!”
眼见着许宜华愈加妥帖了,她的宽忍大度让周氏更是觉得要多弥补她了。
于是整个下午,周氏都用来开库房,要为许宜华挑布料,和她一起选样子做衣服。另外周氏还找出几样珍贵的头面来,好为许宜华搭配衣服。
“这匹宫缎颜色好看,衬颜妹妹的肤色。”
许宜华自己挑了喜欢的料子后,又从最好的料子里面翻检着,言笑晏晏的对着周氏建议道。
自从知道自己本该是商户女后,她就被巨大的惶恐惊惧笼罩着,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许宜华就彻底的失去了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虽然还留在侯府,可是再也不是原先名正言顺的大姑娘了。
她如今只是一个卑微的养女,仅有的依靠,也就是前面那十来年和父母相处的感情。
天上地下的落差,让许宜华越是害怕,越是能感觉到自己之前在乎的一切都要顺着指缝流走,她付不起一切都被许颜华抢走的代价,只能逼着自己更加心思玲珑,就愈加让自己处事周到。
眼下许宜华自是不肯漏一点话把给人说嘴的。虽然周氏待许颜华平淡,让她心里稍微松快了点,但是总归她们是亲母女,一点轻忽不得的。
于是自己又为许颜华选了几匹料子,软语温言的缠着周氏,硬是也要让周氏为许颜华做衣服。
“你这孩子……”
周氏感动的搂着许宜华,她可是看得分明,这阵子许颜华可从来没有对许宜华有什么好脸,只顾着处处计较,但是许宜华却时刻都想着许颜华。
周氏摸着许宜华柔软的额发,心里既软又愁,只想着这样心肠柔软的孩子,自己若是不护着些,一定就该被欺负了。
到底都是造化弄人啊,周氏看着裁缝为许宜华量好尺寸,叹了口气,也没有心思让人去许颜华那里量了,许颜华的那几匹料子,都让人直接按照许宜华的身材做了。
反正二人身材,估摸着也是差不多的。
“你说你怎么就不是我亲生的呢……”
周氏也觉得可惜,若是许宜华是自己亲生的,一切就都完美了,她哪还用被许颜华气成那样。
两家发现孩子抱错的缘故,说起来也是曲折。
当时许颜华的身份之所以被发现,起因就是她跟着继母周氏一起去周家攀关系,为周家过百日宴的小郎君送礼。
这个周家并不是侯夫人周氏的娘家,也不是许颜华继母周氏的娘家,而周家老爷也就官居七品的门下郎,但是奈何人家是著姓大族清河周家的远枝。
这年头讲究“上品无寒士”,也就是出身论英雄,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社会地位,世家门阀等级森严,像万家这样的商户,没几个看得起,就是进人家家门都得走偏门。
若不是这两年万老爹的生意做得大,家资千万,在京师跨入了豪富的门槛,周氏也进不了周家门。
也就是在周家门口,许颜华遇到了命运的转折点,一个看到她的相貌十分惊异的人。
许颜华的继母周氏,出身淮商周家的一个偏远的庶枝,自家在家族里没有什么地位,又赶上家乡遭灾,跟着父母来京师投奔亲戚,碰巧父亲病逝,家里又一穷二白的,这才做了商家继室。
虽然周氏和著姓大族清河周家攀不上关系,但是周老爷和清河周家有关系,他孙子百日宴时,费尽心机请来了周氏嫡枝的十三老爷过来。
十三老爷又碰巧是勇毅侯夫人周氏的嫡亲叔父,从小也是看着周氏长大的,在门外一眼看到许颜华的相貌,觉得特别眼熟,很像自家侄女儿,回家后又随口当个趣事儿和自家妻子说了几句。
周十三的夫人并不太信有人会无缘无故长得这么相像,但性子又是个好事的,便特意使人又去万家看了许颜华,来人也是见过勇毅侯夫人周氏的,回来也说极像。
世上的事是经不住琢磨的,待事情传到了勇毅侯夫人的亲娘耳中,周家老太太一打听,这万家小娘子和自家亲外孙女竟然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并且最关键的是,这万家大姑娘还长得和自家女儿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事情一往深里想,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而侯府千金之所以和商户之女能够抱错了,这事还牵扯到一桩公案。
永嘉十年的夏天,三王叛乱,从各自的封地集合成一股兵力,攻下了好几个州,以清君侧的名义,直向京师逼近。
当时京师从上至下都是各种人心惶惶,为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仅许多商户良民往京外跑,就连许多官宦贵胄,也都把家眷悄悄送到京外的别庄,想等风平浪静了再接回来。
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勇毅侯夫人周氏,也是出城的家眷之一,但是她要比同行的贵妇们更加糟心。
除了担心上了战场平乱的勇毅侯,侯夫人周氏还要担心自己娘家,因为三王叛乱要清的“君侧”,就是自家老爹,时任宰相的周显桐。
思虑过重加上慌乱的气氛和速度快且略颠婆的马车,导致怀胎刚八个月的周氏,在刚走到京郊时,就早产了。
因为意外状况,侯府一行人的马车只能停在荒郊野岭中,而且当初周氏想着自己的预产期还有一段时日,就只在别庄准备了奶娘,而路上并没有带奶娘。
周氏是簪缨贵女,自是没有自己哺乳的道理。
京师簪缨贵族的妇人最是讲究,长久以来的观念,就是生下孩子有奶娘照管,若是自己哺乳那是自降身份的事,要被嘲笑半辈子的,就是孩子将来大了,也抬不起头来。
就在周氏抱着孩子急的要哭时,有下人打听到,跟在侯府车队后面一同离京的行人中,有一户姓万的商户,家里的娘子同样刚刚产女,现在有奶。
因为是离京避货,万家轻装简行,孩子也生在了路上,同样是早产,且万家也没有带奶娘,是自家娘子亲自哺乳的。
作为商户,那时候还没有发家的万老爷自然想攀上侯府这个关系。哪怕侯夫人稍稍松松手,也能让万家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于是万老爷积极的表示,可以让自家娘子一路上代为侯府大娘子的奶娘,和自家女儿一起哺乳。
周氏心力交瘁下,又是早产,身心俱疲,眼下只有万家娘子这一个选择,也就无奈中接受了,把自家女儿托付给万家娘子代为照应,自己将养身体。
实在是周氏的压力也很大,她所嫁的勇毅侯虽然是自家表哥,但是结璃五载才怀了第一胎,这第一胎还是个女儿,丈夫又先有了庶长子。
更甚者眼下她孩子又生在了半路上,生怕身体调养不及留下隐患,必须养好身体再怀个儿子才能安稳。
万家娘子对侯府千金自然是不敢不精心的,而且周氏也派了两个自己的心腹丫鬟一起照顾女儿,自觉也万无一失。
但是尴尬的是,万家娘子程氏身体本就疲弱,孩子又是早产,吃的再补也哺育不了两个婴儿,必然有一个孩子吃不饱。
4.04
俗话说为母则强,程氏一开始是尽着侯府大娘子吃奶的,可是自家孩子吃不饱就饿的嗷嗷哭,看着女儿哭的那么惨,刚做了娘亲的程氏心里生疼,于是便想了一个主意。
她找到机会,趁着喂孩子夜奶时,把侯府的大丫鬟支出去,偷偷将两个孩子的襁褓给换了。
原本侯府派来的大丫鬟看的紧,程氏只能日日先顾着侯府大娘子吃奶,这样一来把两个孩子的襁褓一换,她本心是想让自家女儿饱餐一顿,逮空再把人换回来就是。
因为两个孩子都早产,出生时间又只隔两天,都是皮肤青红,眼睛都不太能睁开的下婴儿,所以除了程氏没有人发现两个孩子换了的事。
换过孩子后,由于程氏心疼女儿之前吃不饱,便好生喂养了自家女儿几顿。
但是换过来容易,再换回来就难了,程氏后面再没有找到机会把孩子换回来。更不妙的是,再往后孩子五官逐渐长开了,眼睛也睁开了,两个大丫鬟开始认出自家主子的样子了。
错有错招,就这样一个孩子吃得饱,一个孩子吃不饱,到了别庄的时候,程氏的女儿长得白白胖胖一秒的天堂,反而真侯府千金面色青黄,虚弱的营养不良。
周氏看着自家女儿被喂养的不错,长得也好,自然对万家赏赐颇丰。
而程氏看着大丫鬟抱走了自家女儿心如刀割,但就是没勇气换回孩子,承认自家慢怠了侯府千金。
这件事就成了秘密,程氏谁也不敢说,连自家相公万老爷都不提,一直埋在自己心里,久而久之成了一场心病。
她到底是个善良的女人,自觉对不起由侯府千金变成了自家女儿的万玉笙,便一直小心照料,唯恐将来有一天揭破两个姑娘的身份后,侯府贵人会因为她没有把真正的侯府千金照顾好而牵累自己的亲生女儿。
但是到底程氏担惊受怕之下,忧思成疾,到了万玉笙两岁时就撒手而去,临死前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自家相公,千万好好对大姑娘。
因着这一桩前尘,本是程氏的一腔母爱,却也将两个孩子前十年的人生,彻底的颠倒。
而十年之后,当周家老太太发现自家外孙女有可能抱错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余,越想越心惊,暂时没想好怎么悄无声息的处理好这件事,只能先告诉女儿和女婿一声。
勇毅侯夫妇知道后自然也是大为惊诧,谁家养了十来年的孩子有朝一日突然被人告诉不是亲生的,也会觉得荒谬异常。
待勇毅侯找出当年伺候的旧人一一讯问核查,最终从当时被派去跟在程氏身边,照顾侯府大姑娘的两个大丫鬟口中,审出了一道缺口,当日她们同时有一刻钟都没有伴在侯府大娘子身边。
勇毅侯许明远是上过战场的人,自来处事刚毅果断,一听说两个大丫鬟曾经擅离职守,导致自己的血脉被换入商家,一时雷霆大怒,直将两个如今已经是府中体面仆妇的人各自一顿好打,连同全家一同灌哑发卖。
至于万家,勇毅侯不忌以最大恶意来揣测,当初会抱错孩子,必然是程氏猪油蒙心,想要自家女儿拥有更好的前程,而刻意换了两个孩子的襁褓。
勇毅侯脸色乍青乍白,将两只手指头攥的嘎嘎响。他半生自负,上马能平战乱,下马能安朝堂,可是枉他机关算尽,自家血脉竟然都能让个低贱的商户妇人调换。
一时间,勇毅侯脑海里想了很多狠狠报复万家,让他们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侯爷,我们宜姐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知道疼爱了多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侯夫人周氏刚开始难免内心惊慌,六神无主。
毕竟生恩及不上十年来日日相伴的养恩,何况周氏对于许宜华惯来疼爱异常。
当初周氏生了许宜华后不久,勇毅侯就打了胜仗回来,待三王叛乱的事情平复,她又生了儿子,所以周氏一直觉得许宜华是生来带福的。
而且许宜华从小就乖巧聪明,极为贴心,还相貌秀美,书画礼仪样样不输人,哪怕在京师女学里,也是出挑的人物,很给周氏长脸。
如果没有这一场抱错的事,按照周氏的打算,许宜华以后的人生本该极为光辉灿烂,将来嫁作皇子做正妃,甚至大皇子去后,当今一直没有立太子,许宜华若是再有运气一点,日后就是做皇后也使得。
现在发现许宜华本是商户女,出身定前程,之前的打算全部落空了,日后许宜华的处境必然尴尬非常。周氏心疼不已,直为许宜华感到委屈。
“能怎么办?她占了我亲生女儿的位置,现在自然该还回来了!”
勇毅侯现在深感万娘子是心里藏奸,偷龙转凤的恶妇,有这样的生母,许宜华也未必就好得了,一时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好心气。
“你说得容易,可是怎么还回来啊?这么一来,我们侯府岂不成了京师里的大笑话!本来宜儿和四皇子……”
周氏心里酸甜苦辣一时都俱全,只顾着心疼许宜华,至于那个被抱错了的亲生女儿,反而因为没见过面,倒没多大感觉。
勇毅侯冷哼一声,商户女还想继续攀扯四皇子吗?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四皇子妃,自然要自己亲生女儿来当才般配。
内心开始为亲生女儿打算,可是突然地,勇毅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勇毅侯和周氏成婚三年,周氏还没有身孕,而勇毅侯身边一直很宠爱的小妾孟氏却不知怎么先怀了孕,后头生下了庶长子许伯扬。
勇毅侯因为这事儿对周氏深感愧疚,毕竟是周氏是他嫡亲的表妹,先有了庶长子,必然会让周氏脸上难堪。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还是宠爱的妾室所出,勇毅侯不舍得让孟氏落胎,而周氏又难能可贵的贤惠了一把,是她力劝周家大舅哥和岳母,坚持没有给孟氏灌上一碗落胎药。
所以为了感念周氏的大度,勇毅侯勇毅侯便一时不再理会孟氏,专心在周氏身上使力,还陪求子心切的周氏一起在湛山寺求签。
当时周氏一下子摇出了一支百年未出的上上签,名曰凤头钗。解签的大师对这签很是敬畏,语焉不详的对周氏说,她命中有两女,一个有凤命,一个有贵子。
但是多年过去,如今周氏只有亲生的一子一女,许侯爷曾以为这箴言若是真灵,或许会落在庶女许攸华身上,也因为箴言的缘故,他和周氏心底里对许宜华难免多有期待。
而许宜华之前也不负他们的期待,很得宫里许良妃所出的四皇子的青睐,看起来将来一个四皇子妃跑不了。
但是勇毅侯如今转念想来,说不定这签上说的第二女,并不指许攸华,哪怕出身侯门,许攸华一个庶女,前途也有限,能有什么贵子。
不管是许宜华,还是被抱错的那个孩子,都是叫周氏阿娘,说不得大师说的“一个有凤命,一个有贵女”,要印证在她们两人身上的。
虽然许宜华出身商户,但是这么多年在侯府,他们夫妇对她多加培养,这通身的气派,比皇宫里的公主也不遑多让的,也许凤命不会有,但是许宜华颇受四皇子青睐,若是将来……指不定会有贵子?
许侯爷也是一深思熟虑,就忍不住脑洞大开的想多了,这么一来,对于许宜华的安置,就不能随便处之了。
“最近我陪你再去一趟湛山寺吧,向大师求个签,顺便我们的亲生女儿,总要回来的,也为她卜个吉凶。”
打定主意后,许侯爷对依然掉着眼泪的周氏说道。
周氏先时有点不太理解,不同于许侯爷血浓于水,只认自己的血脉,周氏是生的不如养的亲,这些年许宜华就是周氏心里最喜欢的女儿。
眼下周氏甚至暗自恼怒为何会有报错孩子的事情发生,不让许宜华真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但是看到许侯爷意味深长的目光,到底是夫妻多年,周氏也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支凤头钗,以及解签大师的话。
周氏出身名门,从小既是嫡幼女备受疼爱,又嫁给了自家姨母所出的嫡亲表哥,表哥虽然不温柔多情,但总是对她不错的,敬重有加,而且她一嫁过来就是侯夫人,光彩无限,人人艳羡。
除了子嗣上略艰难了点,周氏这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万事可心。
当时在湛山寺抽中了据说百年未现的凤头钗,又将周氏的荣耀推到了至高处,京师贵胄的贵妇圈里,人人都得承认,她是个有福气的。
而且大师的话也给了求子心切的周氏一个定心丸,她不是不能生,将来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同许侯爷一样,那支凤头钗和解签大师的话,让周氏印象极为深刻。
如今想来,大概她真的命中注定要有两个女儿,亲生的那个是她的女儿,谁能说她亲自教养了那么多年的许宜华不是她的女儿呢。
而且再想想许宜华的未来,“凤命”可能不行,但是有“贵子”也不错啊。
如此想来,周氏深觉安慰了一点,便比之许侯爷,更巴望着去湛山寺再求一支签了。
在这之前,周氏和许侯爷都一致决定先隐瞒消息。
5.05
侯府里许宜华丝毫未察觉,自己的命运也即将翻天覆地的改变,只一心照常上女学。
万家当时的许颜华,不,是万玉笙也只觉得莫名招了贵人的眼,不仅专程看她,还打听她的生辰八字,请她去清河周家做客,周家的老祖宗都亲自见她,对她特别的亲切。
万玉笙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那么狗血,只是美滋滋的想着,说不定按照穿越女定律,她要有一份好姻缘了,遇到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什么的。
而勇毅侯夫妇低调的再次去湛山寺求签,仍然是周氏摇签,结果摇出来的还是一支上上签。
虽然不是像之前的凤头钗那般百年未现,但也是大吉。就是勇毅侯,也不得不觉得,周氏确实还是有那么几分运道的。
签文曰:天安姻缘不偶然,何方共月同生年。相逢相合好团圆,盛世兰孙承庆延。
只是当初为周氏解签的大师第二年就已经云游四方了,现在是寺里的方丈大师亲自来解签,在看了那只签后,方丈大师道了一声佛号,没有问周氏所求,只说让勇毅侯夫妇顺其自然,富贵自有天命,该来的不能避免。
后来勇毅侯又亲手送上了自己为那被抱错的亲生女儿认祖归宗选的备用名字,当初宜华的名字先取之后,勇毅侯就便顺着嫡女的名字,让庶女一起用了华字,取名攸华,是为亲姐妹间也更亲近些。
现在也是因为宜华这个名字,勇毅侯继续延续了华字,方丈大师根据周氏亲女的生辰八字推算,在一堆名字里,用毛笔圈了一个“颜华”,卜过吉凶后,果然大吉。
回府后,勇毅侯琢磨了半天,到底该如何处理抱错孩子这个事,自家的女儿,自然还是得接回来,十年前已经让她受了委屈,怎么也不能继续不管不顾。
既然大师又说要顺其自然,周氏又舍不得宜华,他们夫妻商定后,也还想把许宜华留下。
却有一条,虽然万家只是地位低下的商户,但万家总是在京师也称得上巨富,门路也广,是颇认识几个人的,想要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压下,不太现实。
因着当年程氏换女的事,勇毅侯本是对万家极为不满,但是万家总归也是宜华的亲生父母,处理起来难免投鼠忌器,做过了怕让宜华心寒。
又因勇毅侯和周家再三调查,怕是换孩子的事只是程氏一人所为,程氏多年前就病故,这事万老爷恐怕是不知道的,且万家待大娘子万玉笙确实不错,就是万老爷的继室周氏,对万玉笙也称得上是妥帖精细。
总归勇毅侯最终只能拿定主意,轻拿轻放,于是派人找来了万家老爷万彭程,将调查来的事一一告知,先看万家如何反应再说。
万老爷万鹏程祖籍横州,骨子里颇有一股闯劲儿,因而在京师从一间普通的杂货铺子,开到了如今三间酒楼,三间银楼,一间绣纺多春阁,还有一座京师闻名的首饰铺子广玉阁,另有地产无数,性子里自有天生的趋吉避凶。
在知道自己的发妻竟然胆大包天的敢把侯府千金换了,万鹏程先是出了一身冷汗,一瞬间在心里千回百转,随即跪倒在勇毅侯面前告罪,也不狡辩,只道是自家对不起侯爷和夫人,愿一切听从侯爷发落。
“哼,你们一家子胆大包天,竟敢私自调换侯府血脉,我若是告到通天府,你们全家充军流放都是轻的!”
勇毅侯发自内心的不想轻拿轻放,自家血脉差点都被混淆,堂堂侯府千金长于商户,将来说出去这名声能好听到哪里去,他这个当爹的也面上无光。
“都是小人发妻一时糊涂,对不住侯府大姑娘,如今小人也无面目求饶,只盼着能弥补过失,以求得侯爷从轻发落!”
这万鹏程此时是恨极了发妻程氏,谁能想到这个一辈子谨小慎微连大声说话都没有的女人,竟然胆大包天干出调换孩子的事,现在可好了,全家都要被她带累。
想想自己半辈子努力才挣出了那么一份家业,他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都没有长起来,眼见着一切都要如流水落花,万鹏程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小人那糊涂妻子早已深埋黄土,为补偿侯府大娘子,小人愿献出百万银钱,作为将来侯府大娘子的陪嫁,不求抵过,只当是小人全家和大娘子相识一场的缘分,求侯爷成全!”
都到了这时候,万鹏程只能舍弃财产断尾求生。他倒是有几分心胸,钱没了可以再赚,眼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果然商人重利,出了事就想着用钱砸人。勇毅侯不屑的看着万鹏程,他自己的嫡女,难道还出不起嫁妆吗?
但是到嘴的话,最终勇毅侯却是咽了下去。
无他,前几年,国家连年战乱,如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今上又轻徭薄赋,以免百姓生活困苦。
勇毅侯这个爵位从先祖开始就是战功起家的,国库穷了,国家没有银子养兵,跟着勇毅侯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现在归入京师南大营的许家军,也只能勉强维持运转,最近军中就要裁人了。
另外兵权虽然交回去了,但是勇毅侯却不肯彻底的放手这一支军队,总还要把军队收拢在手里。
如今方家豪富,若是他出面在圣人面前献上百万银钱,避免军中裁人,那么京师南大营的总指挥使,大概他也能谋得到了。
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他在军中的威望,也足以让这支收归圣人的兵,还是姓许。
勇毅侯盘算了一下,这买卖不亏啊。
最终勇毅侯和万鹏程谈妥,万家交给勇毅侯一百万白银,连同南方千亩水田,京郊一个庄园,京师三家铺子,一同作为侯府大姑娘的陪嫁。
并且除了侯府大姑娘认祖归宗,原先万家的大姑娘,也就是许宜华,也还是养在侯府,勇毅侯夫妇认作养女,将来婚嫁也与万家没有关系。
这一团乱的两家关系,就此厘清,方家赔了银子,自家亲生女儿也不能得见。
勇毅侯府这一桩奇案,在勇毅侯把许颜华接回来,以及向圣人献银后,就低调的传扬开了。
在京郊时,两家抱错了孩子,如今机缘巧合,这真侯府大姑娘又重新被认了回来。这段传言很快成了京师里比戏本子还传奇的一桩故事。
而勇毅侯府认回女儿后,把原先的商户亲女,也认作养女,一同教养,也留下了积善人家,宽厚大度的名声。
因着对方家轻拿轻放,勇毅侯多少觉得对不起亲生女儿,又特意求圣人给了许颜华一个名额,让她入读京师女学。
京师女学从前代起,就由皇家所兴办,广集天下名师,就连太学的那些巨硕鸿儒也会到女学给一众女学生们上学。
女子一旦进入女学就身价倍增,历代皇后、皇子妃皆是出自女学的学生,世家大族选择冢妇时也非女学学生不可。
女学一向难进,名额稀少,不仅只有世族贵胄家才有名额,入学还需要考试,考试难度并不亚于男子就读的太学。
世家名媛都是从五六岁起就开始为女学做准备,而一家也就最多能够入读两人,要是考入女学,就是一个家族的盛事,若不是圣人特意恩典,许宜华怕也是考不上的。
勇毅侯一片慈父心肠,想着女儿若是入读女学,将来这一段长于商户的经历多少也能消弭,不至于影响她的未来。
而侯夫人周氏听说勇毅侯特意为许颜华求了名额,却不太高兴,她是簪缨贵女,难免想的就要多一些。
当年周氏因为是嫡幼女,备受周夫人宠爱,对学业也松散,就没有考入女学,而许宜华十岁考入女学,极为争气,让周氏脸上大为光彩。
而若是许颜华进了女学,无论是学问还是规矩,哪个都拿不出手,就是妥妥的为她脸上抹黑了,将来一准儿被嘲笑,连同当年她没有考上女学这段“公案”,都要被当做谈资了。
周氏都能想到,京师那些嘴脸刻薄的贵妇会说什么,许宜华虽好,果不是亲生的,处处不像她。而那一个处处像她的,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有眼能够看到。
按照周氏的打算,其实她觉得许颜华最好就是嫁回周家,从她嫡亲兄弟的儿子中选一个有出息的嫡子最好了。
一面周家是名门世家,又是许颜华的外家,相公是嫡亲表兄弟,又有自己娘亲看着,必然会过得很好,就像自己一样,嫁给表哥的好处灵异女道士,她是尽知的。
另一面,周氏也觉得许颜华长于商户,就那个教养性子,她又不像宜华那样温柔妥帖。
若是往侯门贵胄里嫁李美淑,或许四皇子会因为勇毅侯而娶她,但是到时候许颜华那个性子肯定要惹很多麻烦,侯府的名声也会受她带累。
但是周氏也就是想想,她自己知道,勇毅侯基本上不会考虑把许颜华往周家嫁的,比起许宜华,勇毅侯还是更想要有自己血脉的许颜华嫁给四皇子。
所以周氏只能盯着许颜华拼命地学规矩,想要压压她的性子,也不想让许宜华受许颜华的委屈。
6.06
周氏以为晾着许颜华,压着她学规矩就能安心,但是许颜华这边可不这么想,直接带着饿的咕噜咕噜的肚子,杀向周氏住的正院。
“谁让她过来的?”
周氏一听丫鬟说起来,大姑娘在外面要见她,便皱起了眉头。
不是让她禁足在屋里学规矩和反省吗?闯到她屋子做什么。如此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让周氏心情愈加的不快起来。
作为一个小娘子,竟然无视家里父母的话,让学规矩不好好学,反而把嬷嬷气走,让不许出屋子,不仅出来了,还要特意跑到她面前。
这样身具反骨,野性难驯,简直是周氏之前闻所未闻的。
也是,商户门中,能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女孩儿!
就在周氏面色青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惩罚许颜华时,许宜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了。
“太太还是见见颜妹妹吧,她许是为了江嬷嬷的事儿来认错的,颜妹妹如今知道错了,太太您就别生她的气了,回头让她再给江嬷嬷道个歉,还跟着江嬷嬷学规矩。”
许宜华还呆在周氏那里,如今身边变了,她更加爱黏着周氏了。
本来听说许颜华在外面要过来,许宜华内心涌上一股不喜,她就不能不往她们这里凑吗?但是面上却不显,依然乖巧的替许颜华说好话。
“可见商户门庭是多没规矩,这颜姐儿性子这么野,简直目中无人了,我却不能继续惯着她的脾性儿。”
周氏喜欢性子乖巧听话又贴心的女孩儿,像许宜华这样,如今许颜华不听她的吩咐也就算了,反而在禁足期内出来,戳到她眼前了,更是让她一股子气闷在心口。
周氏不觉连许颜华院中的下人一同迁怒起来,想着也是时候该让许颜华院里的下人紧一紧了,这么多人连个姑娘都看不住,能中什么用。
许颜华在外面,听到婆子传回来的话,说周氏不让她进屋,请她赶紧回去反省,没有她的吩咐不许许颜华出院子时,脸上更是透出一股遮不住的寒霜。
许颜华眼睛瞪向传话的婆子,不免冷笑了一下,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周氏连见都不想见她,就这么讨厌她吗?
算了算时间,勇毅侯大概要回来了,许颜华继续气定神闲的站在周氏院外,她就是不走!周氏不喜欢她吗?她现在也,非,常,讨厌周氏!
“姐儿,要不咱们回去吧……”
张养娘看着周氏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在看着许颜华,虽然不敢明面上交头接耳的评说,但是眼神中都在传话,担心这么下去许颜华的名声在侯府里更差了,以后她不讨侯夫人欢心的事,怕是更要坐实了。
“不走!就这么待着!”
许颜华知道张养娘的想法,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走呢,不然之后在侯府里当一个尴尬的透明人吗?
幸好许颜华没等多久,就在周氏听说许颜华还没有走,气的让身边的赵嬷嬷来带她进来,预备好好教训一番时,勇毅侯回来了。
“颜姐儿怎么在这里站着?“
勇毅侯刚走到院外,就看到许颜华倔强的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站的笔直笔直的,像一根崩的紧紧的缰绳一样,快步走过去,大手摸了摸许颜华的头,温言问道。
”爹……“
许颜华本来以为自己内心足够强硬,周氏的态度根本伤害不了她,但是也许是因为此时肚子太饿了,让她的精神有点脆弱,而勇毅侯的手又那么温厚。
许颜华一说话,眼泪就滑了下来,比她原先所设想的还要逼真自然。
”怎么了?“
对这个刚出生就被商户贱妇调换了的亲生女儿,勇毅侯是充满怜惜的,看着许颜华落泪了,勇毅侯赶紧问道。
“爹也不喜欢我吗?是不是也觉的是我占了许宜华的位置,根本不想见到我?”
许颜华原本不想这么说的,但是话一说完,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静的接受周氏的偏心,她内心还是充满了委屈和怨气。
“这是什么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许颜华的话,勇毅侯皱起了眉。
他和万老爷以及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一样,平时都是早出晚归,除了对儿子接触的能多些,都把女儿的教养推给母亲,对后宅的事也不怎么留心。
所以眼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勇毅侯只能把眼睛放在周围的丫鬟婆子身上询问着。
“侯爷您回来了……”
许颜华身边的丫鬟没人敢说什么,赵嬷嬷听从周氏的吩咐,刚一到院子门口,就撞见了勇毅侯问起许颜华,讷讷的问了声好,赶紧使眼色让身后的小丫鬟去屋里告诉周氏。
“爹……是太太,她不喜欢我,处处偏心宜姐儿,一直觉得那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也不是和宜姐儿攀比,只是在府里我住的屋子谈礼貌,身边的下人,什么都赶不上宜姐儿,这也就算了,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太太不喜欢我这个亲生女儿,我院子里的婆子都敢对我不尊重……”
“太太不愿意看到我,就让个很凶的嬷嬷教我规矩,嬷嬷根本不想好好教我,天天寻我的错教训,我不想要这样的嬷嬷,但是太太就把我关在院里。太太还不叫我吃饭,已经好久没吃饭了,好饿……”
“要是我不出来,就要饿死了,可是太太还是不肯见我。爹您能送我回家吗?我想回万家……”
许颜华本就是预备告状的,于是一边哭着一边尽量口齿清晰的把话说明白,不敢当着勇毅侯的面故意喊周氏作“夫人”,只能叫周氏“太太”。
许颜华是见过许宜华流泪的,才十来岁的小女孩,就能把楚楚动人四个字演绎到极致,一滴滴晶莹的眼泪看上去都是美的,面对这样可怜可爱小姑娘,没有什么人能狠心的拒绝她的要求。
而许颜华就耿直多了,自认也学不会那样把眼泪当做手段的做派,而且她是真的伤心,不仅哭的鼻子红通通的,甚至还呜呜咽咽的扯着勇毅侯的衣袖搓鼻涕。
“……”
勇毅侯一时之间被许颜华的话和表现惊呆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许颜华哭的惨兮兮,眼泪鼻涕齐飞的样子,反而因为表现的真实更让勇毅侯心中动容。
他真是完全没想到,许颜华竟然是在跟他告自家表妹的状。
虽然之前他和周氏把许宜华也留在了侯府,但总想着到底是亲生骨肉,勇毅侯压根没想过周氏会对许颜华不好。
要说周氏待侯府的大郎和二姑娘许攸华冷淡敷衍,这个他可以理解,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两样。
但是周氏偏爱养女,而让才接进侯府的亲生女儿委屈成这样,勇毅侯就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不管怎么样,这孩子从小被抱进商家长大,已经很可怜了,到底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没有尽到责任,他们夫妻该怎么对她补偿都不为过,可周氏到底如何对她,竟然让这孩子现在宁愿哭着回之前的商家。
说来勇毅侯之前也是知道许颜华没有住许宜华的院子,周氏和她说,宜姐儿一时之间身份大变,又因此病了一场,本就心里难受,再让她换了院子,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在府里待下去,不如继续让她和原先一样。
勇毅侯当时也同意了,到底也是当亲生女儿养了十来年,不好因为知道宜姐儿不是自己亲身的,就一下子对人态度大变,犯不着刻薄成那样。
不过勇毅侯记得自己当时还特意对周氏说过,因为宜姐儿的院子是之前扩建过,给颜姐儿的院子虽然赶不上宜姐儿,但是屋内陈设一定精心布置,甚至要周氏开库房给她多挑些好东西。
现在却……
“你和宜姐儿的院子真的差很多?”
勇毅侯很少挂心后宅,只知道许颜华住的院子在侯府花园的东面,之前是接待侯府家将的地方,因为前几年才修整过,所以周氏把院子给许颜华,勇毅侯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屋内的陈设简直天差地别,爹您进过宜姐儿的屋子的话,再去我那里看看你就知道太太对我多不喜欢了。”
许颜华虽然觉得该说的就要说出来,话里也一点也没有委婉的替周氏留面子,但心里到底还是忐忑的。
她知道侯府千金和商户女的人生在大秦就是两种概念,生活方式和表达方式也完全不一样,她现在的表现可以说是特别的粗野了。
甚至往大了说,直诉长辈偏心,就是不孝,不敬长辈的名头压下来,她一点好都讨不着。
但也就只能现在说了,趁着她刚回侯府,勇毅侯对她略有亏欠,她又是在商户中长大,商户在这个时代公认的教养差,大家对她的规矩和教养方面要求也低,这时她才能闹起来,尽力的为自己争取该得的利益。
规矩她迟早要好好学的,等到学好规矩她再这样,不用周氏对她不满,就是眼前的勇毅侯也不会让她好过。
这是许颜华目前唯一的机会了,幸好她也赌对了,勇毅侯是武将出身,对有话直说,性格爽利的小娘子很有好感。
勇毅侯默默的让许颜华继续拿着自己的衣袖擦脸,既然她觉得有委屈,而且还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了,那么他就要给这孩子一个交代。
“那你领我去看看。”
勇毅侯没有进周氏的正院,而是带着许颜华一起去她的院子了。
赵嬷嬷心里不由得叫苦,咬着嘴唇只等着勇毅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赶紧进屋去和周氏汇报。
刚才许颜华对勇毅侯告状,她可全程都听到了,碍于侯爷在场没有权利上前阻止许颜华,而且周氏迟迟不出来,她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别人不知道,赵嬷嬷是周氏身边的贴心人,她可是清楚,当初周氏对许颜华的院子跟没有费心,只是随便换了一些家具,窗纱什么的,另外再添置了些闺房用具。
而许颜华的屋子,比起许宜华住的内室一水儿的香梨木家具,自然是真的天差地别。
周氏是开了库房没有错,但是只给许宜华院里又添加更换了一批贵重字画和摆设,当时赵嬷嬷就觉得不妥,怎么也是亲生女儿,还向周氏建言了两次。
但是周氏一心惦记着疼爱了十来年的许宜华,那时候许宜华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妇亲生的孩子,生身父母只是低贱的商户时,很是受了打击,病了一场,把周氏的精力都转移走了,于是对许颜华的院子,周氏就那样随便凑合了。
从许颜华回来,周氏的一系列做法,别人看不明白,陪在周氏身边二十多年的赵嬷嬷却能猜度一二。
按照周氏的立场,有的时候越是亲生的,越是随意摔打不用讲究,毕竟亲生母女,这血缘是斩不断的。
而像是宜姐儿这样不是亲生的,却尤胜亲生,反而需要小心捧着,唯恐让她受了委屈,自己良心难安。
人心就是这样,别说周氏,就是赵嬷嬷自己对从小一直看着长大的许宜华,也是不由得更加疼爱两分,感叹命运弄人。
更遑论两个姑娘比较起来,一个性子倔强,总是惹周氏生气,一个却体贴孝顺,温婉可人,周氏会更喜欢哪个还用问吗?
看着周氏因为自己学了许颜华对勇毅侯告状的话,气的把炕桌上的茶果杯碟全都推到地上摔得粉碎,赵嬷嬷缩着脖子默默的站在她身后,也是在心里替周氏埋怨起许颜华。
“我怎么就生了这样的孽障!这个不孝的东西……”
周氏听说勇毅侯跟着许颜华去她的院子了,心里倒不担心勇毅侯会对她怎么样,她是勇毅侯的嫡亲表妹,又有儿子傍身,因而并不怕他。只是对许颜华气的更狠了,觉得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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