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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云子老北京春节习俗略谈-田野亲历的远方

老北京春节习俗略谈-田野亲历的远方

老北京春节习俗略谈
不知不觉又到了大年三十,借此辞旧迎新之刻,我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给全球华人拜年,祝大家狗年大吉,来年旺旺,吃嘛嘛儿香,身体倍儿棒。想必在此时此刻,大家年货早已备齐,喜气洋洋的等待大年夜阖家团圆的时刻,一年的勤勉辛苦,换得来年的吉庆有余,再次祝福大家兴旺发达。

在澳洲懵懵懂懂十余载,其间只回北京过了三次年,去年更是因为舅父病重,心无旁骛,更没有了过节的气氛,所以故乡的年味儿,也只是残存在记忆中的,少年时候的畅想。身在海外,还是布里斯班这样的小城市,除了华人社区偶然听到一些“好运来”“恭喜发财”这类喜庆歌曲,还真的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父母都已抵澳,真正怀念的,是一种抹不去的对故乡依恋,一种难以割舍的乡愁。北京,您好。

借此公众号,不知不觉想要将老北京一些过年的基本习俗告诉大家,一来是直抒胸臆,字里行间可以派遣离愁别绪,二来让大家了解一下旧日帝京习俗,对大家过节的气氛增添福分。我的父辈出身满洲旗人,十几代的老北京,传承下来的“虚礼”自然不少,而母辈在民国时分,是北京北城数一数二的资本家,更是深宅大院,讲究颇多。所以自小耳濡目染,满汉礼节交替并用,自认为对京城民俗还有所心得。希望我的介绍,可以通俗易懂,而比那些专门介绍老北京风土人情的书籍,更加接地气。

过年,是中国人的头等大事,一般从腊月就开始心痒,北京人也不例外,从腊月初八,就开始了年味儿的头一道准备工作。腊八必喝腊八粥,各种粗粮豆类在一起搅和,热气腾腾,既解馋又解冻。北京俗话讲“腊七腊八儿,冻死寒鸦儿”,此时肯定是三九四九最冷之时,在那个只有煤球炉子没有暖冬现象的年代,腊八粥真是时代佳品。腊八粥源于佛教典籍,所以京城各大寺院都会舍粥,很多穷苦百姓都会排着队去各大寺庙去“蹭粥”,也为了沾一沾佛祖的恩德。当时京城最大的舍粥寺庙,一个是雍和宫,一个是广化寺,后者也是彦泽师父佛兴之地。只可惜现在这样的习俗已经不多了,去沾功德的百姓也很少了。北京人在腊八必然要泡腊八蒜,将剥了皮的蒜瓣儿放到一个可以密封的罐子,瓶子之类的容器里面,然后倒入醋,封上口放到一个冷的地方。慢慢地,泡在醋中的蒜就会变绿,最后到了三十晚上,会变得通体碧绿的,如同翡翠碧玉,就着三十晚上的饺子,那真是“好吃不如饺子,好蒜腊八儿咬着”。

到了小年,家家户户更是乐不可支,街上一派繁华太平,再是愁云惨淡,也要把年过好。据我的爷爷讲,他的祖辈经历过晚清乱局,民国吵嚷,爷爷更是经历日本侵华,内战频仍,但是过年时刻,完全看不出一丝战争阴云,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军阀也在腊月正月罢兵休战,让市民过一个安乐年。老北京众所周知的歌谣唱道:“二十三,糖瓜沾。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此处很多版本),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杀之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这虽然是小儿歌谣,但是不亚于一个新年工作程序单,家家户户都几乎严格按照歌谣里唱的,丝毫不差。在旧时那个注重礼法和风俗的年代,稍微不和程序都会被他人视为离经叛道,认为你是怪人奇葩,背后戳脊梁骨可不是好玩儿的。


腊月二十三,是北方人的小年,这一天要祭灶王爷,而南方的小年却是腊月二十四。根据典籍记载,宋代以前都是在腊月二十四祭灶,不知为何在北方提前了一天。灶王爷记录了一家人一年的善恶言行,要回天庭向玉皇大帝交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大家知道灶王爷姓什么吗?我家还藏有一卷《灶王经》,里边写道:“灶王留下一卷经,念与善男信女听。我神姓张名自国,玉皇命我掌厨中。”可见灶王爷叫张自国,果然是玉皇大帝的厨师长。旧日的小年,是各大商铺催账的日子,母辈会派很多小伙计下去别人家收账,各种躲债的比比皆是,但是北京规定,除夕夜迎灶王时,旧账不再追讨。所以北京有“要命的关东糖,救命的包饺子”之说。
祭灶仪式很简单,但是女眷不能祭拜,因为“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贡品主要是关东糖和糖瓜。祭拜时念叨“好话多说,不好话少说”,用糖抹了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关东糖是满族引进的,特别硬,摔不能碎,吃时必须用菜刀劈,现在市面上见得也不多了。

(关东糖)
而二十四,扫房日,顾名思义就是全家大扫除的日子。广东人说“二十八,洗邋遢”,比北京晚了四天。当时没有洗涤灵,洁厕灵,各种擦洗真是用力搏出来,男女老少齐上阵。母亲回忆道,她幼年时虽然共党建政,家道中落,但是还未曾抄家灭门,大户人家还能闭门而居,她的任务是用白菜头,蘸着水擦铜制品,要将一年的灰尘绣垢全部擦洗干净,而其他亲眷更是忙不迭。二十四是最春节前最为繁忙的一天,也是一家人最为其乐融融的一天。除此以外,北京还有二十四,写大字之说,就是要出去买一个福字贴在门上。穷人家去市场随便买一个也就算了,而富人家都要专门去京城大知识分子的家中去“请”,父辈同京剧名伶相好,也跟着张君秋等名伶出去“请”福字和门神爷。据祖父介绍,这些知识分子都不太得意,但是又有着知识分子的傲骨,你要颐指气使的给他钱说“麻烦您给写个福字”,他一定给你轰走,你必须要客客气气的说“师父,我们家庙小,还到您府上,向您请一个福字啊”。如今这些傲骨,在本朝都被压瘪了,可惜可叹。

到了腊月二十五,说法很多,有的说是炸豆腐,有的说烤白薯,还有说推麻薯的,总归都跟吃有关。母亲说,他们大户人家的说法,这日去六必居酱园子买酱菜,当时北京城物资有限,冬天除了白菜就是豆腐,过年了要吃别的菜,还真没有新鲜的,必须去六必居酱园子买酱菜。六必居是北京流传最久的老字号,相传牌匾都是明代严嵩提字,可见五百多年前六必居就已经赫赫有名了。六必居酱菜最出名的是酱瓜,用黄酱酱的,这是旧时中产阶级吃的,而有钱人家吃用甜面酱酱的,味道鲜甜,并且口感更为新鲜。

而腊月二十六,必然是炖肉。让我们耳熟能详的粮票肉票,其实是太祖时期才立下的规矩,在前朝民国时期,物资供应其实比太祖时候丰富得多,并且有钱人吃好的,没钱人吃次的,丰俭由己,更加公平。各家各户有自己独特的炖肉方法,因为母亲和本人都不爱吃肉,所以祖辈炖肉在我代已经失传了,确实有些可惜。据父母回忆,他们小的时候,炖肉的香气真是远近闻名,就好像《猫和老鼠》里的耗子,顺着飘远的香气可以飞起来。北京人爱吃羊肉,所以这一天炖羊肉更为普遍,而老北京这一天卖羊肉最好的老字号,就属回民的月盛斋了。月盛斋自称得宫里御膳房的真传,独树一帜。传说京剧名家马德禄年幼时,没钱吃肉,自己拿着烧饼在月盛斋门口,就着香气吃烧饼。传到现在,就连我这个谈肉色变的人,都馋月盛斋的烧羊肉和烧牛肉,回到北京必然浅尝辄止。除了烧羊肉之外,白魁老号的白水羊头也是一绝,很得老北京的意,不过现在味道完全走样了。


(月盛斋 烧羊肉)
而腊月二十七,是杀鸡的日子。那时候的北京人,为了省钱吃肉,基本家家户户都养鸡,环保天然,除了定期吃鸡蛋之外,也就是为了年底杀鸡。但是对于我这个只吃鸡胸不吃其他的人,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此略过一万字。

而腊月二十八,主要是把面发起来,然后为了二十九,蒸面点,为了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北方人注重面食,可以把面点做的千奇百怪,造型更加玲珑各异。母亲深得真传,如今在澳洲,也是尽可能的作出不同面点。需要用发面蒸出来的东西最多,比如馒头花卷,枣糕发高,而南方人称之为八宝饭的年糕,北京称之为甑糕,味道也有些转变。北方还有一种特色面食,用烫面作成,就是用开水和面,面皮虽然有些死板,但是吃起来更有嚼劲,代表特色就是北京烧麦和春饼等。油炸出来的面点,更是品种多样,老北京过年必要吃炸素丸子,就是用香菜、萝卜配上面点,揉成小红丸子下锅炸之,极其味美;除此之外再要炸排叉,实打实的老北京特色,味道有些像馓子,但是比馓子要大要脆,需要加矾催化。幼年之时,都是祖母下厨炸之,哎,如今南溟瀚海,哪来寻来素丸子排叉呢,祖母早已溘然天堂,京城也远在天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到了大年除夕,除了团圆饭之外,最重要的活动是祭祖,悬起彩绘祠堂,端出祖宗牌位,没有空房的,就摆上相片来磕头。满人祭祖,讲究八大碗,为八荤八素;而汉人祭祖,也是鸡鸭鱼肉,但是盛以高碗,寓钟鸣鼎食之意。除此以外,满人还要贡核桃酥、芙蓉糕和苹果,更加突出肃穆之礼。祭祖过后,就要接神,主要迎取财神和福禄寿三大天神。除夕刚一擦黑,贫苦人家的小孩就沿街发送自己做的财神字画,用高于几倍的价格从高门大户家里换钱,而有钱人家也乐于布施,增添功德。有大佛的家庭,还要在除夕夜预备“金佛”纸,粘在架子上,立在佛像前。夜里一点钟,开始正式接神,家中按照辈分依次焚香叩头,接完佛身接喜神、财神和贵神。接完神之后,全家要互相祝福,但是要留一个人守着香蜡,保证一夜蜡烛不能灭。父亲小时就做过这样的营生。除此以外,北京人的院子里还要铺上芝麻杆儿,人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名为“踩碎(岁)”和踩去“晦气”。因为有接神佛之礼,所以除夕晚上要吃素馅饺子。本朝伊始,宗教被灭杀,如今只剩下除夕吃饺子这个俗礼了,但是没有灵魂的食物,算个P呢?


好不容易到了大年初一,这一天可是走亲访友拜年问安的时节,本族晚辈必须要到长辈家中辞岁。老北京人拜年,只要是长辈和平辈年长的庄雯如,都必须叩头。汉人叩头要作揖,而满人则不必作揖,用肩膀互相撞击对方,在老舍的众多北京小说中都有记载。如果长辈不在家,那么也必须朝着长辈的居室方向虚磕三头,名为“朝上磕”,如果家里有佛堂的,还要去给大佛磕头。受头的长辈要给晚辈还礼,当然,给孩童的压岁钱是少不了的了。不过老北京讲究,妇女过了初六才能拜年,因为女人在初六之前不能进别人家的门,名为“忌门”。

关于春节之后的老北京讲究,还有一首歌谣是“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烙饼卷鸡蛋。初四盒子往家转,破五的饺子咬小人。”由此可见,北京人是多么爱吃带馅儿的面食。正月初五必须吃饺子,名为捏小人,并且再要大放鞭炮,名为崩小人,一切吉祥话都能跟着出来。过了初五,初六就是“人日”,玉皇大帝就要开始办公了,所以一般的买卖人家,正月初六就开始开业,戏曲演员也要在正月初六“开箱大吉”,做一处连台大戏。天桥地区各大戏院,当天一定宾客云集,富连成等科班的大咖们粉墨登场,让全城百姓过足了戏瘾。正月初七,老北京还有一个特殊的习俗,叫做打鬼,地点在雍和宫,就是一帮和尚喇嘛,用鞭子抽打用口袋糊成的鬼怪身形,各路群众都去参与,有的还可以自己抽打,抽出自己心中的晦气,肯定有人趁机念出仇人的名字撒火,这种笑话层出不穷,不一而足。春节期间,庙会都是人山人海。老北京庙会,出名的是北边的隆福寺庙会,现在90年代一把火,彻底断了福分;西边就是蟠桃宫庙会,东边是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庙会,南边就是著名的厂甸庙会。因为南城是老北京民间艺术的聚集地,厂甸庙会的看点更多,更贴近百姓生活,所以人气一般最旺。现如今各大庙会完全是外地人粗制小吃大集合,完全没有了任何北京特色,读书人一声长叹。

(雍和宫打鬼)
过年最后的喜庆,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石川云子这一天除了逛灯会、打灯谜之外,老北京还有一种习俗,叫做烧火判。就是一个砖砌的大炉灶,高约四五尺,头戴乌纱帽,抠出鼻子眼睛,形似地狱判官,入夜时分,在炉灶里边点火,有火光从判官的口眼中喷出来,也有吉祥喜气,消灾祈福之意。不过本朝以后就没了,还是听祖母讲过,想来是有些意思的。

喜气洋洋的气氛,五颜六色的年画,劈啪做响的鞭炮和人们暖融融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给人们带来了欢乐和温暖,但是这样繁琐但是有趣的民俗,如今还有几个人能够一一遵从?时代进步,带走了太多的传统和文化,即便辞旧迎新,也希望人们不要忽视了文明的传承。现代化带来了生活的便利,也让我们同祖先逐渐割裂,还是看看东洋日本,仍然可以在传统和时尚间相得益彰。哎,远在南岛,思念北京,更思念在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年味儿。“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2018年2月15日大年三十晨于澳洲清雅山庄